孙兰在北门的左右双阙和城楼上都布置了一些弓箭手,数量千人。
当司徒政等人渐渐靠近北门时,密密麻麻的箭矢被射过来,似乎想掩护他们。但弓手们似乎也摄于沮渠南成汹汹而来的气势,明显没有准头,有几箭反而往司徒政等人的方向过去,差点伤了自己人。
一个名为沈动的将领不禁破口大骂,可惜他的左右两个箭囊都空了,纵然自恃箭术了得也没了发挥的余地。
城楼下的门洞里,其实有若干持刀盾的士卒结阵而守。他们的任务本该是接应司徒政撤退,但此刻北门内外都已遇敌,城内并不安全。故而,这些士卒们出城的脚步也似乎稍显犹豫了些。
而这时候,沮渠南成的骑兵大举杀到。不用再回头张望,仅仅从城头上众人惊恐的眼神里,司徒政便可以了解到,这凶名足以止小儿夜啼的匈奴,距离己方队伍已经很近。
许多夏军将士甚至发出了难以压抑的悲鸣,似乎认为司徒政等人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沮渠南成的追击了!
司徒政的视线如电掠过,在那一瞬间,她清晰地看到了一些士兵瞪着的眼睛,看到了一些士兵忧心忡忡的表情,看到了一些士兵闪烁不定的眼神,看到了一些士兵紧张而又坚毅的眼神。
司徒政深深吸了口气,随即高举右手,厉声大喝道:“准备!”
喝声远远地传开了去,而北门的城头上,一些士兵迅速揭开身后一直拉着的手推车,迅速将推车固定在原地。
露出的赫然是一副城防装备,九牛弩!而且还不只一辆!
一弩有九牛之力。
而且弦已经上膛,一根比成年人手臂还粗三倍的粗壮弩箭正架在弩上。
六棱弩箭的尖锐部还能看见闪烁着幽蓝色的光芒。
毋庸置疑。
司徒政为了保险起见。
在弩箭尖锐处抹了七步毒丸。
为了这一刻,司徒政可是刻意忍着不用这二辆九牛弩的。
沮渠南成望着面前那成年壮汉小臂三倍粗的弩箭,一时间被吓到魂都快飞出脑壳。
根本来不及过多思考,浑身力气暴涨,猛地驾马朝旁边窜去。
司徒政右手举起轻轻一挥。
九牛弩旁边的士兵见状会意。
刹那间。
壮汉小臂三倍粗的九牛弩如闪电般,只见一抹亮光在空中迅速闪过,夹杂着刺耳的破空声射向沮渠南成。
沮渠南成以本部千余亲卫精骑追逐敌军,本人是箭矢最前端的锋镝,而他的部下骑兵紧随在他身后,形如一枚巨大无比的箭矢,这便自然而然地形成了锋矢之阵。这是沮渠南成数年来横行大河南北所惯用的战法,他对自己的勇力充满了信心,对部下群贼的强悍也是信心十足。无论怎样强大的敌人,都难以抵挡这支巨箭的雷霆一击。
但此刻,这支巨箭因为沮渠南成崩溃了,箭头、箭身、箭羽突然间全都不存。本该尾随沮渠南成一同冲杀的骑兵们,有的露出惊骇的表情突然勒马,有的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前方的同伴,有的竟突然把同伴拽过来挡在身前……一时间这支骑兵在九牛弩攻击范围中,被打的人仰马翻。
朱丹看到这情况,立马带着百余名士卒朝着这千余骑兵冲杀了过去。
而作为锋镝最尖端的沮渠南成本人,虽然及时跑开但他策马向前的方向却是司徒政所部!
“该死的,这匹马发什么疯?!”沮渠南成纵声狂吼,目呲尽裂!
北门外,变生肘腋。夏军在这时万众齐呼,势如山崩海啸!
原本,匈奴军内外夹攻建春门,有泰山压卵之威:城外,沮渠南成骑兵碾压夏军残部,城内,沮渠蒙圈父子携手,兵分三路而来。区区一个北门,纵有城池之固,也难免风雨飘摇。
然而形势变化之奇,出乎所有人的预料。谁也不曾想到,沮渠南成赖以威震大河南北的亲卫铁骑,竟然会因为九牛弩被击溃了。拥万夫、克坚城、斩名将的卢水胡匈奴主帅,瞬息间就成了孤家寡人,独自面对着那支几番冲阵溃围的夏军骑兵。
这显然是蓄谋已久的诡计!这支骑兵几次挑衅,只为了激怒自己,从而引得自己亲自率队追击!
沮渠南成立刻就明白了过来,他纵声怒骂,竭力勒马。可那马儿正在加速狂奔的时候,一时哪里刹得住脚步?沮渠南成惊怒之中,臂上筋肉猛然贲起,再度发力,便未免失了分寸。一股蛮劲到处,只听“啪”地一声,竟然将辔头上的皮索猛地崩断。
这般巨大的力量,哪怕是大宛良驹也承受不住。只见那马儿口角溢血,连连哀鸣,四蹄趔趄着,终究是撞入到了汉人包围中去了。
沮渠南成虽慌不乱。既已如此,可依靠的便唯有自己神鬼莫测的身手。这些年来,沮渠南成与朝廷大军鏖战何止百场,不是没有遇见过更危险的局面。但只须斩马剑尚在手中,哪怕敌人如山如海,他便自信能杀出一条血路来!
沮渠南成毫不犹豫地跃起,人一离鞍,掌中长剑挥舞,已将全身护得水泼不入。
身侧劲风急起,那是两名夏军骑兵走马来截。
沮渠南成闪身避开刺来的两杆长枪,斩马剑如雷怒斩,先取左侧那人。那骑士的身手也属一流,长枪既然失手,便拔出腰刀来挡。刀剑相格,当地一声大响。那骑士的缳首刀脱手飞出。而斩马剑余势未衰,从他的右肩直劈到左腰方停。
而右侧那骑士眼看同伴被斩,竟然丝毫没有犹豫,纵马踏破漫天血雾,直冲到沮渠南成面前,刀光如电,映得沮渠南成须眉如雪。
沮渠南成大喝一声,仰天就倒。长刀从他面门划过,相距不过毫厘。借着身形倒伏之势,他的斩马剑横摆回来,反将对手劈得惨嚎飞跌出去。
下个瞬间,沮渠南成左手探出,抓住一柄从身后刺来的马槊。他断喝一声,腕力迸发,猛地拗动马槊。
那夏军骑兵恰好同时握槊拉扯,结果连人带甲不下上百斤的重量,竟然抵不过沮渠南成单臂之力,顿时被腾空拽起,远远地砸到了数丈开外,还撞翻了从前方赶来的好几名骑兵。
前方一片人仰马翻,沮渠南成则丝毫不多看半眼。他稍许矮身,左足发力陷地,双手握剑横斩,叱喝声中,剑光如匹练般飞起。后侧驰奔来的一匹战马两条前腿齐断。马上骑士滚翻在地,恰好落在沮渠南成身前。
沮渠南成箭步向前,剑刃掠过,便取了他性命去。
电光石火之间,沮渠南成连杀数人,真是凶威难挡!果然不愧在卢水胡敢只身与沮渠蒙圈决裂的匈奴人!
但夏军将士们前仆后继,高顺、蓝牙等勇力绝伦之士尽数向前。每个人都知道,这是耗费了无数心血才换来的机会。想要斩杀这名雍州数一数二的巨寇,这是最好的机会!
司徒政也缓缓策马向前。
司徒政深深吸气,深深吐气。
她的铁枪适才丢在敌阵中了,此刻手中所持的,是一把铸造精良的龙雀大环刀。这是缳首刀之中较大型的一种,刀长约四尺余,窄身直背,锋刃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青色晕芒。
她握紧了刀柄,稍许挥动。感受到捆绑在刀柄上的粗糙草绳扎着掌心,传来微微的刺痛。
策马,加速,举刀!
沮渠南成之勇悍,实在是叫人瞠目结舌。兔起鹘落之间,最先扑到他身边的数名将士均已倒地。
北门上看到这一幕的人们同时发出倒抽冷气的声音,就像是一股怪风飕飕地从城楼卷过。而当司徒政、高顺等大将亲自围杀上去时,呐喊助威的声音又猛地爆发。
与此同时,北门忽然受到了攻击。
孙兰正把几个攀登上城墙的匈奴人砍翻,强烈的疼痛突然袭来,令得孙兰嘶声惨呼!
“小心!”一名叫何必的将领飞扑向前,一把按倒孙兰,将他压在地面上。与此同时,上百支箭矢仿佛冰雹般横扫过北门顶,密集的箭矢打在砖石上、铠甲上、肚腹上、胸膛上,发出“噼噼啪啪”的撞击声和“噗哧噗哧”的入肉之声。
聚集在北门上观战的不只有夏军将士,还有幸存的姑臧文武官员,这些人就像被冰雹扫过的庄稼地那样,顿时就七零八落了,至少有数十人被这波猝然袭来的箭雨射翻在地。
何必以射术出名的,他对箭矢在空中的破风之响格外敏感,因此反应不可谓不及时、动作不可谓不快。但事发仓促,孙兰的左肩还是中了一箭。
这是胡人惯常在射猎时使用的重头大箭。这种箭矢速度不快,但比尖锐的破甲箭要沉重许多。
依靠着重量,它轻易撕裂了孙兰左侧肌肉,又将肩胛骨完全打断,三寸许宽的锐利锋刃割开附着在骨骼上的各种筋腱,一直穿透出孙兰的前胸!
“他妈的……”何必咬牙骂了句。他觑准了一个机会,弯着腰猛冲到向着邺城内部的女墙后。
从女墙的墙垛望去,只见一支约摸数十人的匈奴骑兵利用北门夏军过半都是步卒、调动不力的弱点,突然绕行到阵列侧面的薄弱处,猛冲向北门。其速度之快,仿佛利刃切入油脂,毫无阻碍!
他们中,有的人挥舞着手中的长槊、弯刀,策马撞破了一层层拒马和木栅,将每一名企图阻止他们的将士杀死;有的人捻弓发箭,四面乱射,把夏军的军阵搅得越发混乱,适才横扫城头的箭雨,便是他们所发。
而奔驰在这支骑队最前方的,是一名身披两层重铠的壮汉。
论身躯之雄壮,这厮几乎比孙兰、朱丹这样的身形高大的人还要庞大三分。骑在马上,两只脚简直可以够着地面。这壮汉双手各持长刀,仿佛割草一般卷地而来,每策马前进一步,都要斩杀一名夏军将士。
眨眼工夫,他浑身上下都已经浸透了血水,铠甲上还零碎挂着些残缺的肢体内脏,远远看去,其可畏可怖之处竟不下于北门外的那个煞星沮渠南成!
这壮汉杀得兴起,突然反手将兜鍪除下,纵情高呼。只见他满头乱发披散如狂,狞笑连连,血污遮掩下的面容却显得极其年轻。那种少年人本有的稚气和凶残杀意揉合在一处,不知为何,总叫人觉得心惊胆战。顷刻间,他们就直抵北门下,当者无不血肉横飞!
形势的败坏总比预想中更严重。何必尽力眺望,可以看到广场以北的战局也不乐观。而南面的墙台上,朱丹正带领着军士与沮渠南成所部对抗,虽然这千余骑兵遭受突然打击,但并不是好啃的,朱丹兵力明显地越发稀薄了。
何必冷笑一声,从背后取下长弓和特制的雕翎箭。
就在此时,适才观战的位置在城楼飞檐下、所以避过了箭雨的将领陆续,突然狂热地大吼起来。他确实是个大嗓门,这一吼,整个北门上下,甚至包括广场上鏖战的将士们全都听得一清二楚:
“沮渠南成死了!沮渠南成被杀死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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